她难道已经瞧出来我对她的好感,所以故意躲着我?不会的。我从来都没有直接向她表露过,也从未向其他人说起,只是偶尔有机会待她比其他同学好一点而已,比如给她讲解题目更详细,甚至因为怕她没有听明白而多啰嗦两遍。但是她为什么已经一整天没有理我了?以前她每天要转过身来问我至少一两个关于试卷上的问题的。最要命的是,从早晨到晚上我还没看到她笑过,这种不可捉摸的情况使我惶惶不可终日。我用尽脑细胞回忆与她说过的每一句话,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,因而让她变得不悦。

    快下晚自习的时候,我终于忍不住,写下了第一张小纸条:“夏芹,你今天怎么啦?是不是有什么事让你生气了?涂飞。”然后一遍又一遍对折,扎成纸团,向前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夏芹的肩头扔到她的桌上,接着假装继续埋头复习月考。

    不一会儿,一个纸团飞到我面前。我赶紧三下两下把它舒展开:“^__^没事,谢谢关心。我肚子疼了一天,不过现在差不多好了。你知道吗?今天午饭的时候,班长说班主任又要调座位了,我们以后还会不会坐这么近?我想可能不会了。~夏芹~”

    “噢,没事就好。我们这样你前我后的座位已经排了两次了,希望班主任还是这么编排。可是有人说这次会按照月考的成绩排座位……涂飞。”

    “⊙o⊙按月考成绩?那你肯定是被分去一组了,我绝不可能又坐到你前面,至少要到二组,会离你很远。惨了,以后有问题怎么办?~夏芹~”

    “但愿我们能离得近一点。其实没关系,有问题可以传纸条给我嘛,而且课间你也可以过来我这里啊……涂飞。”纸条上这么写的时候,我的内心实际上在猛烈打鼓。我几乎没有在课间和一个女生单独说话的经历,今天居然提出主动要夏芹来找我,万一到时她真的拿着问题来到我的座位前问我,那场面肯定很尴尬,该怎么办?也只有硬着头皮讲下去吧,然而那对我将会是一种需要鼓起莫大勇气的挑战。

    “嗯~到时候再说~反正有问题会找你的,哈哈~班主任快来了~免回~夏芹^__^”

    刚要收起纸条,一股夹杂烟草味的凉风从右手边袭面而来,同桌用脚踢了一下我的凳子。我猛地抬头就撞见了班主任一贯犀利无比的眼神,背上瞬间打了一个寒颤。作为班主任出现在教室的标志——嘈杂喧闹的热烈氛围什么时候沉静下来了?我这次竟然完全没有知觉。幸好班主任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的惶恐,他径直从我身边往讲台的方向走了,我马上将纸条塞进了桌面的缝隙里。随后,班主任例行公事,开始在讲台上神采飞扬、唾沫四溅,同学们在下面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、交头接耳。我趁机把夏芹的纸条再次温习了一遍。从早上的阴云密布到现在繁星满天,这种感觉真的好极了。

    晚自习下课铃响过了很久,班主任冗长的训话终于结束。等到夏芹挽起一个女同学的胳膊嬉闹着活蹦乱跳地走出教室,我才安心地离开。仲秋夜的天穹纯净澄澈,一颗颗笑眼迷蒙的星星闪烁在二中校园的上空,一拨接一拨的同学从教学楼各个角落涌动出来,宿舍楼的白炽灯一盏一盏地点亮。校门口一个个摊点被围得水泄不通,吆喝声此起彼伏——“锅盔啊”“面窝啊”“炒面啊”“土豆片啊”“热干面啊”……王熊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动起来,我立即三步并作两步凑了过去,从他背后用手臂圈住了他的脖子。

    “深更半夜的,吓死人不偿命啊!”

    “你有熊胆护体,吓不死你!走,去吃点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,就等着你这句话。飞哥突然也要吃夜宵,有点不对劲啊!是不是有什么喜事?”

    “去!哪有什么喜事,肚子有点饿了。”

    自从亲身体验到纸条的妙处,我就一发不可收拾,到了每天都至少要撕掉笔记本一页纸的地步。她迟到了,我用纸条去问明原因;她早到了,我用纸条去探寻缘故;她闷闷不乐,我用纸条去劝慰开导;她兴高采烈,我用纸条去分享喜悦。那一段时光里,一张张纤薄细长的纸条承载了我厚实丰满的日子,带给我新鲜浓郁而须臾不能断离的快意。我想象不到如果哪一天没有了纸条的来来往往,将会是多么无可寄托,将会是多么失魂落魄,将会陷入怎样的岁月蹉跎。

    月考结束后一个星期,新的座次表终于现身。果然是根据月考成绩安排的。我赶忙挤进黑板前的人堆里扫了一眼:我的座位在一组第一排靠走道,夏芹坐在靠走道的二组第二排,我眼睛的余光恰好能覆盖到她的位置。太好了!真是上天眷顾!没想到会离这么近。

    待我马不停蹄将自己的书桌文具全部搬去新座位,准备依约顺理成章地转去帮夏芹时,却被她的新同桌捷足先登。我对她的突然失约纳闷不已,但并未现场发作。我既没有去找她寻根究底,也没有怨“越俎代庖”的那个同学。我的第一反应仍是疑心自己是否哪里做得不对,惹恼了夏芹。第三节上课铃响起,语文老师走进了教室,喧哗的气氛立刻安静下来一大半。

    我镇定了一下,正要摊开书本,一支笔轻轻戳了一下我的背后,转头就见到一个纸团伸到眼前。我一把抓过来,盖到书本底下。一定是夏芹递过来的。我迫不及待地在书本的遮掩下悄悄将纸团打开:“涂飞,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夏芹没有让你帮忙搬桌椅,是她不想再麻烦你了。她知道你对她很好。但她让我告诉你,就是因为你对她太好了,给了她很大压力,班主任昨天找她谈话了。她不希望影响你的学习。你们和以前一样还是很好的朋友。吴桐^__^”

    看完纸条,我再也听不进讲台上老师的声音,他原本“小头爸爸”一样憨态可爱的样子也变得叠影重重、模糊不清。吃中午饭的时候,往常两三分钟就能搞定的一大碗饭,我蹲在宿舍门口咀嚼捣腾了半晌还有一大半,最后实在咽不下去,全都倒进了剩饭桶里。午觉也毫无睡意,索性回到了教室,从书桌里拖出周记本,写完了一篇新的周记——《为了不迷失而迷失》。

    假如我还有什么无法背负

    俯身亲吻热切的生活

    渴望比余晖活得更短暂

    向往比进行曲演奏得更雄浑

    我与命运交战

    命运虚无得像一叶白云

    我同世界对峙

    世界飘渺得如一方幻境

    在温柔和疼痛中狂奔

    在午夜和风暴里抗争

    时光的洪流冲垮我干涸的身躯

    锐利的细节开始变得粗钝

    越是清晰

    愈加残忍

    我决定了,要暂时离开这个校园,躲得远远地,在即将到来的国庆节假期独自去长沙。